淺野學秀是個普普通通的男孩。

就是那種隨處可見的，現如今一抓一大把的簡單男子大學生。

在我還沒有上大學之前，曾經以為社團活動是豐富多彩的、課餘時間是任憑揮霍的、走進教室是想睡就睡的、夜晚生活是喧鬧奢華的……然而現實卻總喜歡狠狠抽打我的臉，譬如偏僻的地理環境，頹廢的二三室友以及日趨老化的內心。

誠然，也有學生社團學習樣樣精通，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分分鐘接個電話就是幾百萬上下，校園活動哪裏最熱情高漲哪裏就有他的身影，號稱活躍在第一線的C大小紅人。

可這種人還是占少數的。

據我所知，擁有［一條鹹魚］夢想的人數不勝數，只是他們不敢像我這樣冠冕堂皇地掛在嘴邊並付諸行動。於是還得從床上爬起來上自己討厭的選修課，周末浪費時間金錢捐給毫無意義的校園熱身運動，承諾努力學習又掏出手機開始吃雞，渾渾噩噩睡到中午下樓拿個外賣，空調恒溫模式晝夜相同，交友工具上騷話連天力求脫單。

這一過，也許就是四年。

所以說淺野同學普通也好，說他驚為天人也罷，畢竟是個長得稍微好看了點，家裏稍微有點錢，作息生活嚴於律己的學神。

這種人通常出現在小說或者電影電視劇的劇本中，其存在本身令其他男生望而生畏，使滿園春色競相開放，花枝亂顫前仆後繼全為一人折腰。

——淺野·高嶺之花·學秀啊，我真好奇以後會是怎樣的女生將你拿下呢。

她必定是溫柔善良的，能包容你的所有煩惱，她必定任性可愛的，時不時會撲進你懷裏撒個嬌。為你洗手羹湯，為你放下一身鉛華，為你孕育子女，為你甘願蹉跎青春，直至眼角也爬滿細紋，容顏老去，光華不減，她愛你接受你包容你原諒你，你們天作之合地造一雙。

你和赤司征十郎一樣，內心深處其實還保留有愛人的想法與溫柔的善意，即便藏得再深也能夠找得到，故作深沈的外表和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潛意識掩飾不了眼裏熠熠生輝的光芒。

……

……

……

橙發男生放下手中的豆腐盒，一向勢在必得的臉上出現了不知所措的神情，他打量著條形碼側面的生產日期，慢吞吞地提出異議：“……要怎麽挑？”

我認命地接過他手裏的兩盒豆腐，一本正經地科普道：“過度粘膩和白亮的一般是有了細菌或加了漂白劑，仔細看上面的斑點能辨別是否添加焦糖著色劑，購買後正常情況下能冷藏儲存六至七天。”

這麽說著，我仔仔細細借光看了看其中一盒裏面的飄浮沫物質，隨手將其放回原位。

“豆腐相傳是中國煉丹家、淮南王劉安發明的，歷史長達兩千一百多年，但也有人根據五代陶谷所著《清異錄》「為青陽丞，潔己勤民，肉味不給，日市豆腐數個」，從而認為豆腐起源於唐朝末期。”

超市層層疊疊的貨架陳列整齊，貨物招牌琳瑯滿目，少年雋秀的面頰甚至在頂光燈的照射線下被賦予了遞進的陰影雕刻感，鼻梁懸直的下面是平直的唇角，即便是這樣緊緊抿著也吸引了不少人的註目。他安靜地扶著手推車，眼睫在眼瞼落上扇形的黑影，一副乖巧懂事的樣子。

“你吃羊肉嗎？”

“嗯。”

“那辣椒？”

“最好少放點。”

“調料？”

“討厭蔥和蒜。”

滿臉莫名地挪開視線，我摸著下巴陷入沈思。不對勁啊，這家夥今天竟然沒懟回來，而且還嗷嗷待哺搞得像個亟待照料的孩子，果然是吃壞了什麽東西吧？

淺野倒是很自然地從旁邊貨架上拽下一包大波浪薯片，隨手就丟進了車內。

這下被我逮到了嘲笑他的機會，幾乎是在零食落地的同一時間高扯嘴角：“你竟然買！膨！化！食品！淺野學秀，你的男神形象已經轟然倒塌了！”

男孩子紫色的雙眸稍一轉盼，有些陰柔的側顏立即變得更加柔和，他無比坦然，語氣間充滿了無謂：“那回家以後你別吃。”

……媽的狗屎混蛋。

默然向惡勢力低頭，我狂抽眼角但盡量使自己看上去平靜至極，塑造出泰山崩於前色不改的優秀大學生榜樣。

“我記得你提過番茄醬，還有火鍋底料……”男生自顧自地往購物車裏丟東西，仗著人傻錢多拼命買買買，看得我一個女生目瞪口呆。

“等等等等……朋友你冷靜一下！”

他瞥我一眼：“你不是喜歡嗎？”

啊，那是昨天晚上無意間插科打諢時提及的東西，只是輕巧地一並帶過，連我本人都沒有過多留意。

“是這樣沒錯……”

“那就買啊。”

如此簡單粗暴的邏輯被少年說得理所應當，他語畢又轉身去看前面的幹海帶，十分小心地戳了戳臺面上的鹽粒，眼中滿是探究與嫌棄。我站在他身後心情比較覆雜，仰面思考了會人生，繼而長嘆一聲發洩心中的疑惑——

莫非淺野學秀＝好人≠大魔王？？？

“說起來你也真夠幼稚的，竟然會喜歡這種小孩子吃的東西。”

“……”OK，請把我的淚水和感動還來！

淺野同學不笑的時候總是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壓迫感，他很少溫柔平和，大多數時間都盛氣淩人，語調裏會塞滿對他人的嘲諷，尤其是挑眉的那一刻，傲氣沖天可以直接封神。

於是，我盯著他唇邊若隱若現的淺淺的梨渦，再次陷入自我懷疑。

這貨眼眶很深，看上去就像混血兒，但沒想到他竟然也會無辜的、簡單地笑，這種珍惜程度已經到了頂峰，可以成為百裏奚人生十大不可思議其中之一了。

少年很快收起了笑容，原先的表情如同曇花一現飛速消失了。我揉揉眼睛，疑似自己剛剛產生了某種幻覺，所以才會有這種相處愉快的錯誤感官吧。

“還有什麽要買的嗎？”

“養樂多！”

“……駁回。”

“不！我對它愛得深沈，沒有養樂多我會因能量衰竭而亡的！”

“那就請你死在這裏吧，我走了。”

“這麽無情的嗎？！”

橙發的男孩子嗤笑一聲：“就是這麽無情。”

呵，這就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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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奶貨架對面是擠成一坨的無公害蔬菜，比如堆成小山的包菜、紫甘藍、青椒以及紮成捆的蔥和娃娃菜。細長的胡蘿蔔被扔在竹筐內部任人挑選，洋蔥和玉米相依為命，背靠背肩並肩匍匐在金針菇腳下。

工作日期間寥寥數人的超市內部安靜得出奇，偶爾會有顧客成雙結對小聲議論，也有老人或主婦提著挎籃自身側路過。

氣氛突然就微妙起來了。

淺野學秀下意識偏頭去看近在咫尺的少女，她正舉著一顆花椰菜發呆，沈寂的側顏在此刻倒顯出幾分自身獨有的氣質來，漆黑的長發滑落身前，卷翹的睫羽輕輕顫動，清淺的神色在燈光下分外寡淡。

少年沈默半晌，原本想說的話也重新吞回腹中，空氣意外變得膠著，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

他並不了解她。

這種逾越的友情是需要以漫長的陪伴為基礎的，或者說其實最初壓根就沒在意過她的感受，只不過是負隅頑抗的好勝心作祟，秉著對另類事物的好奇促使他接近。

［這家夥怎樣都與我無關］

［我只不過施舍了多餘的同情］

［分給了無家可歸的貓貓狗狗］

淺野一方面懊惱自己之前展露過多的親昵，另一方面又有些隱隱約約的不甘，這種不甘來得莫名其妙，最終被他硬生生壓下去了。

“啊！”

突如其來的感嘆令男孩子回過神來，他楞楞地朝著發聲者望去，只見那姑娘左手握拳錘右手掌心，滿臉恍然大悟：“《飛天小女警》裏面好像有一集就是大戰花椰菜星人！怪不得我說這個設定怎麽這麽熟悉！”

……於是你剛剛裝了這麽久的深沈是在思考動畫片劇情？！倒不如去死吧！！

淺野學秀覺得自己剛剛胡思亂想的舉動根本就像個傻子，難得覺得她有那麽一點點可憐無助也全都是錯覺和假象。

而下一秒，少女卻忽然轉身，用來不及防備的刁鉆角度躲在他身後的陰影中，那張總顯得綽綽有餘無動於衷的臉流露出幾分不曾有過的慌亂與膽怯，雖然只是幾秒，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媽，能不能不要總是喊我陪你買東西啊，都說了今天下午還有事……”

“剛放假就成天呆在家裏打游戲，再不出門就爛在電腦前面了。”

“下午網球部的前輩喊我去俱樂部……”

“那也是下午的事情，早晨陪媽媽逛超市就是這麽難以容忍的事情？”

“也不能這麽說……”

擁有黑色短發的少年滿臉無奈地推車經過，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右耳還掛著白色耳機，清秀的臉龐配上其淺淡的眉宇頗有一種酷酷的帥氣感，以此推測在學校大概是那種很受女孩子歡迎的類型。

另一側的女人則挽著頭發，穿著價值不菲的真絲短袖衫，一邊在同自己兒子絮絮叨叨囑咐，一邊還不忘去看罐裝食品的保質期。

隨處可見的一對普通母子而已。

淺野學秀興致怏怏地收回目光，重新將視線放在眼前人身上。黑發姑娘把臉埋在貨架前，只差要把頭塞進貨物之間，目不斜視，一副全身心都奉獻給大自然的模樣。

“餵。”

“……”

她沒搭理他，反倒手裏的海鮮醬攥得更緊了，一個勁地往他的影子下面躲，恨不得立馬變出個面具什麽的戴上。橙發少年見狀嘆口氣，盡職盡責地湊在她身邊假裝關系密切，用胳膊圈住了女孩子的脖頸，壓著她的臉靠在自己肩上。

兩個人都有一瞬間的僵硬。

“真慫。”

男孩子的聲音響徹在耳畔，我忍住吐槽的沖動只得黑著臉咬牙發出一個字音：“滾——”

好在那對母子很快就穿過了這層貨架，消失在拐角處。淺野學秀立即抽手閃到一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撣了撣自己的襯衫，搓了搓胳膊，就像是剛接觸過古代超級細菌一般，滿臉嫌棄。

而後，他才裝作不經意地詢問：“認識的人？”

我也同樣象征性地拍了拍衣服，隨口答道：“啊，我媽和我弟。”

“……”

“剛才謝謝你了，不然這要是被看見得多尷尬啊。”

橙發紫眸的少年站在冷氣櫃前頓了一下，他並沒有順著話題接下去，反倒自然而然地揭過這一章，佯裝無謂的模樣：“餵，你到底要不要養樂多？”

我疑惑於現在的男孩子怎麽都變卦這麽快，在觸碰到他視線的那一刻卻瞬間明了，接過話茬應答：“當然要！淺野你果然是個大好人！我現在渾身充滿能量！隨時可以變身！”

“……智障。”

口是心非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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